@GlacierInVain
“爸爸。”
他小声说。“我做了一个梦。”
音乐家茫然地坐在老莫扎特的膝头上,抬起袖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它们被裹在雪白的丝绸里,正微微地颤抖着。
“天气太热了,沃尔夫冈。”
父亲掏出手帕擦了擦孩子的额头,却没有看他。利奥波德的目光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女皇的客厅,等待或许随时会有的传召。
“可是——”
“嘘。”
他不再做声了。长廊尽头很快安静下去,想必宾客都已到齐。父亲终于转回头来,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个吻。
“看看你,沃尔夫冈,多么神气的一位王子!”
他关上了门。
莫扎特穿过一排排空座椅,途中还因为低头看谱小小地绊了一下。他晃悠着扑进乐池,在钢琴边上稳住了身体。
“……有人在吗?”
他有些莫名其妙。放在往常,这里该是坐满了乐手。幕布拉开,布景尚未搭好,在它粗糙的轮廓旁边,歌唱家和演员们在台上乱哄哄地站着走着绕着圈儿,而台下也必定会有一些观众,大部分面带得体又可恶的微笑随时准备给他挑刺儿。莫扎特记得自己是来排演的,但是怎么——这与他习以为常的场景并无半分相似,只有红色丝绒的扶手椅和环绕剧院的包厢,静默无声,正向他投以黑沉沉的注视。
“人都去哪儿啦?”
他跺了两下脚,急匆匆向着后台走去。深红色幕布拂过他的肩膀,一个影子轻飘飘地——仿佛从那些褶皱之间被抖落出来——站在了莫扎特的面前。这个人的视线径直越过了他的肩膀,莫扎特手指一松,一叠谱子全都散在了地上。
“主教阁下,请求您——”
“滚出我的宫殿!带着你的儿子一起!”
他背后的人半跪在地面上捡拾纸张,脸上还带着哀恳的表情。
“父亲……”
他下意识地开口,却听见另外的字句。他曾经这样说吗?曾经对科洛雷多这样说?音乐家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他仿佛那些被绳索拉扯着的舞台道具,布景的一部分。然而很快地,这种“发现”也消失了。莫扎特看着科洛雷多的脸,主教甚至吝于赐给正向他俯首的乐师一个眼神。怒火轻易地模糊了一切界限。这时候他只有二十岁,在肆无忌惮地蔑视当权者之外,还另有一重隐秘的屈辱。
——您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除了上帝之外最得我敬爱的亲人!您不该这样,您要我如何看着您对这个人卑躬屈膝?
但他只能说出自己从前想说的话,做着从前做过的动作,像个蹩脚的演员将惊骇裹在衣袍之下念完台词。老莫扎特仍旧在道歉、请求、鞠躬行礼——好像他太过专注于整理乐谱,结果把自己的尊严忘在了地上。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台上的另外两人同他一样,他们的情绪像个面具,扣在脸上严丝合缝,却无论如何都贴合不起内部细微的颤动。幕布合拢了,其后是一片黑暗,在逐渐缩小的缝隙里他看见台下忽然坐满了人,所有苍白平静的面孔带着古怪的微笑向他仰起脸,父亲和主教也在其中。
好在没有掌声。莫扎特摸索着跑向后台的出口,他在堆叠的布景中间绊了几次,挥舞双手胡乱拂走帘幕,像窗扇后的蜜蜂般没头没脑地拍打着墙壁直到终于推开一扇沉重的门——
他仍旧站在台上。
“妈妈……”
他后退一步向下跌落,发现自己伏在书桌上醒来。
“我做了一个梦。”
“夜已经很深了,沃尔夫。回房间去睡吧。”
安娜·玛利亚停下手中的笔,借着烛光看向房间另一头的儿子。这个小家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完全没清醒似地直勾勾看着自己——她叹了一口气,决定把家信上的措辞改得更委婉一点儿。
“你明天还要去剧场演奏呢。”
“你不知道——这个梦有多吓人!”
他走过去,靠在母亲的床脚边坐下。柔软的被子挨着他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平静下来了,随即又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打破。
“……不要担心,明天的观众会更多的,妈妈。”
“那是当然的,沃尔夫。”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没有一个观众发出声音,他们一动不动坐得笔直。舞台角落上是他的母亲,她的腰身软软地靠在椅子上,手指垂落,像是——就像是——睡着了。
莫扎特无法自控地走近几步,近到能看清那张过分静止到令人陌生的脸。他伸出手去又收回,甚至不敢去触碰母亲的裙裾。他抬头四顾,像在等待允准、或是赦免——然而只有吊灯亮着,火苗飘忽。
“不……不!不!”
他只能记起这一个字。音乐家跑出大门,冲进包厢,奔走于螺旋状的楼梯,甚至钻到钢琴底下——他踩过剧院的每一寸土地,撞进无数个出口,然而每一次的终点都在台前!幕布反复拉开又合上,像个直线状的时钟,它运行的距离总是那么匀速,缓慢,不多不少。在这周而复始的奔逃之中他看见姐姐,看见主教,韦伯一家和男爵夫人。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脸孔川流而过依次登场,在台上欢笑悲怒。他弹琴,他摇着骰子。他跪在父亲脚下,他离开城堡。他和妻子手拉着手跳舞,脚步轻快像踩着云。
虚空之中弥漫起了灰白的雾气。莫扎特俯下身撑着膝盖喘息着,幕布又在缓慢合拢,裹着黑色长袍的人静悄悄站在角落。他要走上前来了。
他手里多了一支笔。他在写信,向自己的好友请求一笔借债——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哦,这没什么难的。音乐家总会有钱可以还债。他伏在钢琴上,因极度的疲倦缓缓滑落下去。
但观众的目光追随着他。呆滞而黏着,蜷缩在亲人、友人、敌人、爱人、陌生人的面容底下,从空洞的眼眶之间投射出来。那些脸孔是光滑的镜子,四面八方,细细碎碎,折射出他的整个生命。它此刻仍旧鲜活地流动在每道白色的衣褶之间,渐渐开始醒悟自己来错了地方。科洛雷多几时曾这样平静?父亲什么时候不再用失望而悲伤的眼神看他?康丝坦斯——康丝坦斯为什么安静地坐在那儿,脚尖没有一丝颤动?
他们愿意看这一切上演,是不是因为他才是那个闯入者?
“斯坦茨……”
他嘟囔着,从背后把一只胳膊塞进妻子的怀抱里。体温透过薄薄的丝绸渗进皮肤,他索性让脸颊也贴过去,在那些细软如雏鸟羽翼般的发丝旁边寻找一双红润的唇。
“我做了一个梦。”
含糊的声音消失在亲吻之中了。她转过身来搂着莫扎特,双臂安慰似地从他的颈项滑下后背。
“你不该喝得那么醉的,沃尔夫冈。”
昨夜别在她耳边的玫瑰散落在枕畔,被揉碎的花瓣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她侧过脸去嗅着,小动物一般皱了皱鼻子。
“你可真难闻。”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那儿?你只留下一个壳子给我!就像那里成百上千的人一样——”
“你在说什么呀,沃尔夫?”
“你都不跟我跳舞!”
他埋头在妻子柔软的胸脯上,嘟嘟囔囔地指控着,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康丝坦斯很显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伸出脚趾戳了戳他的腿。
“你该起床了,小男孩。”
尾音淹没在一声呵欠里。她的手指留恋着丈夫的肩膀,好像那是什么新奇宝贵的雕塑似的,随即又轻巧地离开了。
莫扎特把手按在琴键上。也许——也许音乐能帮他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像他惯常所做的那样,忘记自己是个儿子、丈夫和父亲,甚至忘记自己。那个狂喜美妙的时刻里他只是一个音符,一句旋律,一首交响曲,演奏着,演奏着,谱线之间无数金色的碎屑簌簌掉落——
低音轰鸣着响起来,他却猛然跳起了身。
仿佛有一声冰冷的呼吸,轻柔地喷在后颈又倏然远去,令人脊背战栗。有什么东西看见了他,正追着他来。它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影子,仅仅从环形的看台之上烟雾般逼近。莫扎特再一次跑上那道楼梯,现在它变成了一道螺旋,无穷无尽地向上延伸。
“不要跟着我!”
他在半路停步。扶手之下是无底的黑暗,他瞪大了眼睛依旧一无所见,只能重重敲击着铸铁的栏杆。
“不要——跟着——我——!”
低沉空洞的震响没能掩盖他声音里的颤抖。如果上帝在看着——如果这里有上帝——他一定以为自己注视着一个疯子。这个不停奔跑的人!他是如何畏惧身后的东西,并为之抛洒无用的愤怒!莫扎特渐渐抬不起腿,膝盖好几次磕上台阶的边沿。他撑着地面的手掌沾满灰尘,连滚带爬地挣扎着,活像一个被持刀者追捕的赌徒。
墙壁上开始凸显出人的面孔,观众们无声地注视莫扎特,随着他的脚步铺展开一个队列。他一路喃喃地念着每个人的名字,直到被身后不断逼近的压迫感夺去思考的余裕,直到窒息般的喘促把言语压回喉咙深处——这条路太长了。好像他曾经坐在马车里经过的所有城镇都被压扁成一个平面,又在脚下折叠起来,一个接着一个,一年接着一年。莫扎特竭力呼吸着,他的鞋带散开了,随时可能把自己绊倒。而穹顶仍旧是一道遥远的罅隙,渐渐有光线落下来,打在他汗湿的白色外套上,像是要揉皱一张纸。
他站在祭坛上,脚边燃着白色的烛。
空阔厅堂对面是他无比熟悉的那座管风琴,但此刻无人祈祷,只剩它沉默地矗立着,投下黯金的光。有个夜色般的人影背着双手站在它旁边,莫扎特抬起头看过去,他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想要凭借目光就让这个庞然大物重新响起。
“……科洛雷多。”
莫扎特忽然认出他来了。那原本是——虽然他很不情愿接受——属于他的位置。现在科洛雷多站在那儿。他们中间隔着整座教堂平坦光滑的地板,要想听见对方说话非得拿出大喊大叫的劲儿来不可。
——但那个人听见了。
科洛雷多转过了身,没有看向他,转而望着高处的穹顶。莫扎特知道他听见了,——但是,不,他怎么能对这个人开口——
“……我做了一个梦。”
——并且谈论如此愚蠢的话题?但他忍耐不住了,那些话语像是堵在喉咙深处,只消针孔大小的缝隙就能让它们汩汩涌出。
“您知道,就在您的剧院里——”
“你是来找我闲聊的吗?”
奇怪的是,莫扎特也能听见他在说什么。科洛雷多居高临下地俯身,挺直肩膀让双手扶在护栏上。他看上去又是一位主教了,却比莫扎特更像个大梦初醒的人。烟雾般短暂漫游的神志终于从天穹之上拉回,于是站在面前的又只是那个顽劣无礼不知好歹的音乐家。
“我弄不懂你,莫扎特。我不想听。”
“您就不想试一试吗?”这样的回答无论如何都是出人意料的。莫扎特几乎被激怒了——又一次地。科洛雷多!他曾经是怎样举着光鲜的旗帜步步紧逼,要把他赶进笼子里去!是的,是的,那非常愚蠢,自以为是,叫人厌烦。但他此刻表现出的退缩——这样不明所以、不知所谓的退缩——比之前的一切更让他难以接受。
“难道您不是自诩为上帝的代言人?您不是以为自己无所不知?”
“您不是从来都觉得——认定——您懂得我的音乐?”
“你居然以为我没有试过吗?”
主教终于转回脸来看着他,这位尊贵的大人看起来几乎是悲哀的,大概乡村教堂里得自己弯下腰来种土豆的神父都要比他快活。他随即让自己隐没在巨大的金属音管之后,随手按响的几个低音未成曲调,更像是一声叹息。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明天我就要离开萨尔茨堡,你想——”
“哈,离开?您大概是在做梦吧——主教大人,您可以出访,旅行,视察——但是离开?您根本就被捆在这块土地上!”
还想要让我跟你一样!他想着,没有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在做梦的难道不是你吗?莫扎特,听听吧,如果你不遵从我的劝导,这就是你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东西!”
一句熟悉到让他惊骇的旋律低沉地响起来,浸没一切雕塑壁画与烛火,在四壁间潮水般撞击来回。莫扎特大叫了一声,几乎想要狂奔过去亲眼看看那里坐着的人——这怎么可能!他还没有写完的曲子——科洛雷多怎么可能听到?他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弹出来?
但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尚未写出的曲子在空气中作响,音乐家无法离开祭坛。他们站立在一个倒错的位置上,看见对方被自己不能理解不愿理解的事物拖曳而行。管风琴的轰鸣越来越响,彩绘的高窗簌簌震动起来,仿佛随时都要跌碎一地。科洛雷多的十字架在胸前颤抖,皱纹和干瘪突出的血管逐渐铺满那些紧握过权力的皮肤。
教堂像一只不再挽留的手,在他身后坍塌下去。
越来越多的人从泥土的墙壁中间挣脱出来。他们微微摇晃身体,漂浮着、像在宴会上那般悠闲地踱着步子。现在人们不再看他一眼了——他们身处一个多么平静而喜悦的世界!只管慢悠悠地提着裙摆挥着手杖,只管靠在楼梯旁边微笑交谈。心满意足的气氛水波一样扩散开去,只剩下格格不入的那一位还被人追着他的脚后跟。
他不再看那些脸,只是推开挡路的人群继续攀爬,但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没有脚步声,或者若隐若现的呼吸。追来的是全然无形之物,似在滑行,却又如此沉重实在地压在他肩膀上。音乐家面前的阶梯终于来到尽头,他踉跄了一下,接着撒开脚步在长廊上奔跑,向着前方唯一的光亮伸出手去。
很简单、很简单的事——只要跑出那扇门——
他不会再回到这环形的剧院里。
莫扎特踩进一片炫目的光晕。他跌坐下去,扭身用力一推,直到那个人的脸终于撞进他的视线。
门扉在轰然巨响之中合拢。
“……不!”
近在咫尺响起的声音听来如同恐惧。如同一个寒冬倾盆而下,顺着他的肩膀流向地面。莫扎特尽力伸出手去想把他拉回来,但是一切都迟了。他面前只留下光滑的墙壁,藤蔓如裂隙蜿蜒上行,一个个房间拥挤膨胀,互相蚕食着落下白色粉末。
他曾在那里大出风头的会客厅打开门,他在巴黎的寓所打开门。卧室、新居、教堂……他曾经试图讲述一切的每一个地方都打开门。他曾与之交谈、亲吻、拥抱、争吵的人们走出来,安详得如同从出生那刻起就一直生活在此地。
他们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他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
有人在摇晃他的衣领。
不同于那种轻飘飘却牵着心脏下坠的拉扯感,这一次,有什么东西真真切切地压在他身上,伴随着肘弯里的刺痛。莫扎特睁开眼睛,片刻前错失的那张脸正俯视着他。
窗子漏了一个缝隙,冷风裹着白色碎屑,翻滚着冲进来又迅速消失。他颤抖着,贪婪地呼吸那些冰冷的空气,却仍然感到自己的整个胸腔都在燃烧。阿玛迪毫不犹豫地继续他的索取,他挪动一下,挡住了孩子落下的手臂。
“你能不能等一等!”
他几乎是在哀求了。孩子爬上他的膝头,手里仍然抓着笔。莫扎特把他圈在臂弯里,但这具小小的身体执着地一次一次从他的胳膊底下溜出来。
“阿玛迪,我做了一个梦……”
“你都知道的,是不是?……我把你关在门外。”
他凝视着阿玛迪的脸。托他的福,莫扎特从未像许多成人一般忘记自己儿时的模样。孩童光洁饱满的面颊像一枚未经风吹虫蚀的苹果,正因不间断的抵抗而微微泛起红晕。但他的动作随着莫扎特的话音落下而停止了,阿玛迪跪坐在他的怀抱里仰起头,茫然地皱着眉毛。
“那时我多么害怕啊……”
莫扎特抓住他的衣襟。无力的手指最终垂落在阿玛迪的领口上,看上去仅仅是一次力道过重的碰触。
“我连拒绝的权利都一并交出了。阿玛迪,你还想要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他放弃一般地松懈下去,靠在枕头上冷笑。
“我向那么多人讲一个噩梦,喋喋不休像个傻子,最后听到的却只有你!哈,不过上帝的宠儿不在意这些,是不是?”
没有回答。他从来不回答。
阿玛迪向他举起了手。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孩子只是把手指贴在他的眼睑底下——那里微微肿胀着,淤积的血流泛出一片青黑色。他一如往常地对泪水无动于衷,只是机械地擦拭着,绣着金线的袖口蹭得他眼眶刺痛。
“瞧啊!多么神气的一位王子!”
他嘲讽着,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不在镜中却看着自己是什么感觉?梦境的余音还未散去,莫扎特的脑袋嗡嗡作响,一阵一阵悸动从咽喉遍及全身。他索性把阿玛迪的脸颊按在胸口,借着他的耳朵他仿佛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多么快速而短促,像一支明灭的火!孩子温顺地贴着他的胸膛,似乎对那些不肯止歇的搏动着了迷。
“没有我你是什么?没有你我是什么?阿玛迪——我把这个名字给你,我们。……我们走了多远的路,多么想要自由,却始终被捆绑在一起……”
莫扎特疲倦极了,甚至无法感觉到手臂上的刺痛。他把孩子的一只小手握在掌心里,闭上眼睛听着那些窸窣作响的动静。曾经追赶他、离开他、欣赏他、咒骂他的人,那些衣袍挤挤挨挨,鞋跟敲击出弹珠落上地板的声响。
渐渐地,他开始分不清那些声音。树叶抖动,羽毛笔尖划落纸张。帕子磨蹭着睫毛和头发,裙摆拖曳过地面……或者沙漏细细落下去,像窗台外积起的雪。鸟儿的脚印看不见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句话溜出嘴边之前就沉入一片黑暗。世界从未如此宁静,皮肤下灼烧他的炙热炭火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风缓缓搅动的清凉夜晚。
阿玛迪吹灭了蜡烛。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