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斑/

“和我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你想和我结婚吗？”

“……嫁给我，娶我也行。”

“乔纳森，你愿意吗？”

……

越来越糟。尼扣垮下肩膀叹了口气。他踩着拖鞋挂着黑眼圈，头发乱得像被猫扯过。而乔纳森，那个让他凌晨三点像个疯子一样站在浴室里喃喃自语的人，正睡在他三米开外，悄悄地打着小呼噜。

尼扣又抓了把头发，他已经让镜子蒙上了一层水雾，还是没想出来这句话应当怎么说。诚然，他对着乔纳森时常口无遮拦，乔纳森也从没认真对他生气——如果他认真生气，尼扣也没机会站在这儿愁眉苦脸了。但是拜托，这可是求婚哎，人一辈子能求几次婚？反正尼扣可不打算再来一遍。

一遍已经够他受了。

戒指好好地躺在箱子底下，他甚至不知道乔纳森会不会喜欢这个——打住，尼扣严厉地告诉自己。好像你紧张的事儿还不够多似的。他很少体会到辗转难眠的感觉，就偶尔有那么几次会被乔纳森弄醒。这家伙大半夜还清醒得像个鬼，扯着他的胳膊抱进怀里。如果尼扣发现了，他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今晚终于轮到他了。尼扣再次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钻回床上。乔纳森无意识地抱着被子，他扯一下，又扯了一下，那东西纹丝不动。

也许往后五十年他都得重复这样的动作。尼扣终于成功地取代了被子的位置，乔纳森的脑袋凑过来，长发糊了他一脸。尼扣把手上没擦干的水都抹了上去。

后来他还是睡着了。梦里鸡飞狗跳，两个头发打卷的小崽子一个挂在脖子上一个挂在腿上，乔纳森还把头发给剪了，胡子拉碴踩着人字拖踹他小腿。

“别剪头发。”

醒来之后他情真意切地来了一句，乔纳森刚要下床，眯着眼睛对他发散起床气。

“那你别刮胡子。”

他在一秒钟之内就清醒了，敏捷地爬起来把戒指塞进口袋。浴室里已经传来水声，尼扣蹲在原地，情不自禁开始傻笑——得了吧。好像他们有多在乎那点毛发似的。

装戒指的小盒子一直烫着他的大腿。晚上的时候尼扣简直觉得自己是揣了块冰，一个炸弹，或者什么脚爪灵活的昆虫。它在他身上从头爬到脚又爬到头，可尼扣还是没想出来那句话应该怎么说。乔纳森很安静，好的那种——游荡到疲倦之后他们就这么并肩坐着，看到一轮金红色的夕阳。

在沙滩上喝香槟多少有点奇怪，尼扣总想起末场派对里飞溅的泡沫。那时候乔纳森和现在一样，脸颊发红双眼明亮。尼扣能感觉到他的头发在自己耳边缓慢风干，从潮湿变得刺痒。他把手伸过去，乔纳森就自然而然地亲吻他的唇角。

“据说今晚有烟火表演。”

他说，又灌了一口酒把那句话压进喉咙。乔纳森懒洋洋地滑到他腿上，杯底压进沙滩。于是那块地方凭空长出一杯酒，有只小螃蟹挥舞着钳子爬过去。尼扣伸手掏了两下，确保盒子停在随时能拿出来的位置。

焰火就在此刻炸开了。半边夜空都被照亮，光影交织，此起彼伏，粼粼碎片在欢呼惊叹当中滑向浅海。乔纳森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头注视着他，红色绿色蓝色金色紫色，那些一闪一闪的光芒不断在他的眼睛里亮起又熄灭。

尼扣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演练过的台词全被抛在脑后。他掏出盒子托在手里，郑重得像捧着自己的心，轻松得像邀他分享一片饼干。

“我爱你。”

他说，嘲笑自己的愚蠢。多简单的事啊，多么简单的一句话——有时他不知道乔纳森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可爱总是没错的，总是不够的，它最好比眼前的海洋更多，更长久，这不可能，但是没关系。

“我爱你。”

尼扣重复了一遍，看着乔纳森打开盒子。他看起来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儿恐慌，但尼扣不再感到焦虑了。这就是他的全部。是他们在台上牵过的手，在台下点起的烟，是争吵和拥抱，半夜三点的空调声，是流在枕头上的口水，是一根睫毛和睡眼朦胧时踩到的避孕套。

“呃……”

乔纳森开始发出一些小而奇怪的声音。他们甚至没站起来，浴巾胡乱披在身上。然后他就被抱住了，尼扣能感觉到乔纳森在他背后合拢双臂，他猜想乔纳森已经把戒指套在了手上。

“所以你这几天都睡不着，就是为了这个？”

乔纳森在他耳朵边上发问。焰火仍在升起又坠落，映着海面和天空，如同瞬息和永恒反复碰撞。他们站在一个小小的空隙里，好像从未如此拥有过这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