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斑/

@GlacierInVain

一次没头没尾的吵架




“您知识渊博,”他朝着科罗雷多身侧的书架挥了挥手,“您了解那么多我不了解的事情!”

“但那又怎么样?”

莫扎特瞪着他,双手在他的桌面上撑得太开,以至于不自觉地耸起了肩膀。科洛雷多向后一靠,或许是这种幼兽一样的戒备姿态太过滑稽,或许是因为他刚刚圆满解决几件令人头疼的政事,再或许,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太好了。

如金色喷泉般的太阳透过身后的窗,洋洋洒洒照得人后背发暖。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要知道这件事平时甚少发生),发现自己并不是非常生气。

“年轻人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莫扎特。”

他把桌角的小沙漏倒置过来,指尖轻轻地敲了两下,“我会腾出一点宝贵的时间,而你最好省省那些无用的情绪化说辞……说吧,你又想做什么?请假?出门旅行?或者又是要求我延长弥撒的时间好让你尽情发挥?”

奇怪的是,年轻人看上去居然是失望的。他垂下了肩膀,那神色如同医生看着病入膏肓的人。

“我并不是为了这些小事——没错,小事——来找您吵架的……”

“主教大人,我认真地对您说话,您却从来不听!”

“因为您觉得我只是一个仆从吗?因为这对您来说未免太过屈尊?”

“够了!”他一拍桌子——并不是非常用力——沙漏翻倒了,莫扎特抢过它握在手心里。

“不要啰啰嗦嗦扯得太远——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我在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您只是没有在听!”

科洛雷多瞪着他。他还要怎么去听?难道他不是(耐心到仁慈地)坐在这儿?难道他的耳朵是什么见鬼的蜡制标本?

“您了解许多我不了解的事情。”音乐家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中的认真让科洛雷多有些自得——但他同时意识到,莫扎特似乎也是同样认真地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因此他只是哼了一声。

“……但您无权来教育我,指导我,甚至试图改变我!”

这句话似乎是被他一截一截咬断在嘴边上的。它们就那么砸在科洛雷多的桌面上,雕塑一样停在那儿,断口上都是亮晶晶的石英尖簇。

太耀眼,也……太脆弱了。

“你挥霍自己的天赋……”

他甚至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只能挑拣着,明知道这话会被嗤为陈词滥调——科洛雷多忽然觉得音乐家的耳朵大概也是粗制滥造的样品。

“那是‘我’的天赋,主教大人!我乐意用它做什么就用它做什么!”

“狂妄自大!看来你父亲对你实在缺乏管教——”

“不要提我父亲!”

但莫扎特似乎豁出去了。他挺直了身体,寸步不让地站在原地。

“就算他现在站在这儿,也改变不了我要说的话——您如此热衷于剥夺我的自由,就是因为你从不曾拥有它!”

莫扎特不再对他用敬称了。是那些让他保持浮皮潦草的尊重的耐性已经消耗殆尽?或者——科洛雷多无法控制自己去想——仅仅因为这是一句真话。

他的双亲,兄弟。一个古老尊贵的家族。传统,荣誉,声名——是的,他在其中寻得成就,甚至是乐趣。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隐隐地追逐着什么?又恐惧着什么?他的控制欲——真的仅仅是来自于保姆一般看管“上帝的宠儿”的责任感吗?

音乐家把他的小沙漏丢回桌面上。它躺在那儿,不再流动了。日影微不可及地移动着,把科洛雷多的左半边肩膀浸在热水里,末尾还挂着年轻人一缕翘起的头发尖儿。

他让背脊离开了座椅,深深地吸着气。书房里是那些平日里让人平静的味道——火漆、墨水、纸页、小心翼翼保存多年的羊皮卷。它们代表着知识,理性,不畏迷途,总是在烛光里显现星辰的颜色。

科洛雷多有许多次将全副精神沉浸于此。他放任地探索向愈深愈远的虚空中去,明知道即使系在自己脚踝上的东西能够无限延长——锁链仍旧是锁链。

当音乐让整个世界安静下去,那丁当作响的就更令人难以忍受。

莫扎特还站在那儿。丝毫没有畏惧,甚至得意洋洋地等待着他沉默中或许会有的爆发。但科洛雷多忽然觉得疲倦了。太阳已经在缓慢地沉没,年轻人薄薄的衣服染着霞光,像是积雪,在萨尔茨堡的冬天里许久都不会融化。

——或许他说对了一部分。

“出去吧。”

——上帝啊。只有那一部分。

“出去。”

我从未——如果他能知道——如果您能让他知道——

科洛雷多近乎是叹息着的。他挥了挥手,专心地扶起那个沙漏。音乐家没有行礼,转身就离开了。在夕阳最后的光线里,他看着那些毫无棱角的白砂簌簌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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